《走读世博》之城市未必“高大全”

　　苏州河早已深深浸染上海百年来的风雨锈蚀痕迹，开通一条游船观光线，并不只是为了展示上海的“高大全”美好形象，又岂能一概抹煞这座城市晦暗与无奈的全部过往。

　　前天，上海一家报纸刊登读者来信，全文如下：“晚报编辑：听说苏州河上开通游船，我慕名前往乘坐观光。船从莫干山路码头出发，一路沿苏州河西行，两岸绿树掩映，一排排崭新的高楼迎面而过，令人振奋。但船行到中山公园附近，两边的房屋破烂不堪，实在有损上海形象。一老人”

　　从报纸刊登的文字看，这位老人并没有明说要让苏州河游船“改道避丑”，倒是这家报纸制作的标题，“苏州河游览线能否避开破败段”，让我看了大吃一惊：游船不是飞机，哪能轻易绕行？破败也是事实，避开就能消失？这个提议太那个太天真了吧！

　　何况，苏州河早已深深浸染上海百年来的风雨锈蚀痕迹，开通一条游船观光线，并不只是为了展示上海的“高大全”美好形象，又岂能一概抹煞这座城市晦暗与无奈的全部过往。

　　上海世博会向全世界喊出了“BETTER CITY,BETTER LIFE”(按照字面意思，是更好的城市，更好的生活)口号，我觉得意味深长，代表了当今人类不再盲目相信城市一定会带来美好生活，不好的城市只会让生活更糟糕。

　　七年前，我曾在苏州河畔，为了一幢即将被拆除的老仓库奔走呼告(西苏州河路1131号上海饲料公司仓库，始建于1921年)。七年后，当我拿着这份呼吁“能否避开破败段”的报纸，看着在老仓库原址拔地而起的一排排崭新高楼，走在钢筋水泥森林夹缝中的河边码头，我想，苏州河就是一部活的电影，这些年里一直在上演城市发展的故事片，有些房子被拆了，有些高楼造起来了，只是其中一点点情节，两岸生活的人们，才是这部影片最重要的主角。

　　苏州河游轮码头对岸，现在是遮天遮地的高层住宅，过去是“两湾一宅”(潘家湾、潭子湾和王家宅)地区，是一片容纳了一万多家庭的简棚陋屋区。十二年前，这片上海面积最大的棚户区以“苏州河综合整治”的名义被改造，最后，变成了一片容纳一万多住户的超级住宅区。

　　这么多年来，总是听到有人赞叹：楼高了，路宽了，城市变得更美了。十几年前，我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，楼高路宽绿化多，就等于城市生活更美好。

　　2000年春节，我去上海西北角的城市边缘，和搬进楼房的“两湾一宅”老居民们一起过年。告别了苏州河边的破败棚屋，他们乐意享受煤卫俱全的洁净生活，感谢苏州河改造对他们居住品质的巨大提升，可是也抱怨原有生活方式的人为改变，失去了以往靠近城中心区的谋生便利。我还在他们居住的社区里观察到种种矛盾隐患。

　　而苏州河边的崭新楼房里，也在这几年发展出壮观的“群租房”现象。每到暮色降临，一扇扇窗户后面，隐约闪动多少城市奋斗者的梦想！楼下有一个自发的夜宵市场，时时会影响过往车辆，卫生状况也难以保证，但那热气腾腾的食物，也算是超级都市给怀揣美梦的打拼者一点点身心温暖吧。当然，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不完美画面，都是隐藏在屏风一样的高楼之后，那些只愿意看到“绿树掩映、高楼崭新”的人们，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甚至希望避开的。问题是，避开就可以了吗？

　　本来，苏州河两岸已经毫无自然景观可看，百年来的人工痕迹构成了全部游览内容。与其是看那些毫无特色的绿树与高楼，倒不如由船上的解说员，实事求是地讲述苏州河和上海的前世今生，说困难，也说希望，既宣传改造破败棚户区的经验，也反思盲目拆毁工业遗产的教训，坦坦荡荡，不遮不掩，向中外游客展示一座真实的、自信的上海城，一座有活力的、正在前进的上海城。

　　哪怕有不大好看的画面，也没有必要花钱做标语牌严严实实地挡上。毕竟青山遮不住，一江春水向东流，这些落后愚蠢的欺瞒做法早该休矣。

　　好，关于上海和苏州河的书实在是太多了，推荐几本我手头一直翻阅的。李天纲先生所著《人文上海——市民的空间》，专门描述了苏州河边棚户区的形成过程，以及改造之困难。另外，郑祖安先生一系列关于上海历史的著作，启发了我十几年前对这座城市的理解。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阅读。

　　写于2010年8月24日

　　参考阅读：

　　1《人文上海——市民的空间》，李天纲著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；

　　2《上海历史上的苏州河》，郑祖安编著，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；

　　3《近代上海：都市社会与生活》，罗苏文著，中华书局2006年版；

　　4《苏州河》摄影集，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年版；

　　5《嗨，上海》，杨晓能著，龚建华摄，上海文艺出版集团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。